苦心育种待硕果-《花开伊吕波》的经营法则（下篇）

继续上次欠渡边由美子采访P.A.WORKS社长堀川文章，从「花开伊吕波」这部动画透视P.A.WORKS的经营理念，偏居一偶专注动画，培养人才于是待发。如果你没有看过采访的上半篇可以来到这里观赏。题图中的人物全部都是P.A.WORKS负责动画作品中的人物。

原文● 渡辺由美子（@watanabe_yumiko）翻译· DDR t@cuhddr w@超昂闪存

这是一篇对《花开伊吕波》制作方——P.A.WORKS的社长•堀川宪司先生的采访稿。在上篇中，我们请堀川先生谈了将公司总部设在富山县这样一个“地方城市”的理由。
在下篇中，我们将请堀川先生谈谈企业与地方、与动画产业会有何联系，以及该如何面对今后撑起动画产业的年轻人等内容。堀川先生将提到“培养职人如同农业”。在这之中饱含的，是一位经营者、同时也是一位热爱动画的人的强烈意志。

——《花开伊吕波》是P.A.WORKS作为成立10周年纪念作品而制作的作品，那么堀川先生是想如何来确定这部作品的方向的呢？
堀川：想做成既反映这10年来努力的成果，同时也融入P.A.WORKS理想的作品。以我的方针来说的话，作品应该以“年轻人在工作时遇到的困难”为主题，以及希望主人公绪花成为这类人这点上吧。
绪花并不是在工作上可以独当一面的人。倒不如说是“做不到的家伙”来的更适合。只有高于常人一倍好奇心且充满行动力的人，不论失败与成功，总之就只是拥有想尝试任何事物的能量。周围的人便被这样努力的身影牵引着，不断卷入其中。在喜翠庄工作的人们，虽然觉得就是这么一个莽撞冒失的家伙，但只要她一行动，大家也会想要跟上她的脚步，于是停滞不前的喜翠庄也开始产生了些许变化。想着成为这样一个故事的话就好了。

——绪花绝不是有才能的人，只是拥有能把人牵扯进去的力量。为何将主人公设定成这样呢？
堀川：对于在“现场”将要为某项工作卯足力气上这点，我非常追求有把人牵扯进去的力量或能量这项能力。比如在成立作品企划的时候，能从位于中心，散发着最大能量的那个人身上感到“虽然不是很清楚但和这家伙一起干的话说不定很有趣，那就一起做做看吧。”这样的感觉是非常重要的。
以汤涌温泉为原型的理由
——作为《花开》舞台的“汤乃鹭温泉”据说是以位于石川县的汤涌温泉*为原型的。为何选择了汤涌温泉呢？
*汤涌温泉：位于石川县金泽市汤涌町的温泉。金泽4大温泉之一
堀川：以石川县为舞台这件事是一开始便考虑好了的。当时还跑去石川县，从金泽市内到能登方向到处探访了一圈。至于汤涌温泉，我在数年前曾一度到访此地，并留下了非常好的印象，便考虑如果以这么雅致的温泉街作为舞台制作作品的话会如何呢。后来虽然决定了以温泉旅馆为舞台，但其实在舞台候选地还是有若干个时，我与监督安藤真裕先生及脚本冈田磨里小姐还一起去了那里。

——[雅致的地方]，您觉得魅力源于何处呢？
堀川：以汤涌温泉为例，虽然能作为喜翠荘的原型的场所现在已经渐渐消失殆尽了，但因为这里有被称为东洋第一的旅馆，在了解了它的历史之后觉得非常有趣。而且虽然本作没有涉及到这些内容，但此地也是竹久梦二*和恋人长期逗留的地方，调查了一些资料之后，觉得对创作者来说，在温泉长期逗留与恋爱是否便是浪漫呢（笑。
*竹久梦二：日本画家、诗人。代表作有《黑船屋》、《长崎十二景》、《青春谱》、《立田姬》、《旅》等。
作为作品的制作者来说，比起观光点或名胜这种已经确立名声的地方，尚未被人介入的自然景色更能激发创作者的创作欲。像有高低差的地形，鳞次栉比的街道等等，这种经过历史沉淀出来的如画般的地方，就非常不错。
另外，因为石川县距离富山总公司很近所以踩点很方便。虽然《花开》的故事描写了大约半年的时光，但夏季与冬季的景色完全不同。夏天的山上有哪些植物和树木，冬天的河川又是如何的，实际制作时工作人员不知去实地拍了几次照片。

——堀川先生虽然将P.A.WORKS设置在富山，那要是在那儿的话（石川县）您觉得会有什么优点呢？
堀川：因为我出生于爱知，所以是完全没有了解富山县和石川县居民感觉到的北陆本地优点的自信的。对于外来者的我来说感觉到的优点的话，便是不知为何，自身与“北陆的氛围”出奇地合得来。看见无色的冬景也能安下心来，不会感觉到压力等等。反过来，到东京后则完全放不下心啊。因为住了约有10年，所以东京西部、（东京工作室所在地）小平的话倒是没问题，逐渐靠近都心，到阿佐谷为止还没有问题，但越过中野后，不知为何，即使在走路途中也仿佛能看见在大厦间的小路里头晕蹲倒的自己的幻觉（笑）。大概因为自己是个乡下人，所以在晒不到阳光的地方就完全放不下心来吧。
经常会被朋友说“北陆会下雪不是挺不方便的嘛”，我也是从爱知过来的人，学生时代搬过来那年几乎没有晴天，也被冬天晒不干棉被这件事给吓到。然而，这种生活倒是与我很合得来。仰望阴云，就想到“这里能不能听到克里逊王(King Crimson）的《墓志铭(epitaph)》呢……”
可能自己是平时不太出门的人吧。冬天就蹲在家里，对大雪有兴趣也就第一年而已吧——对了，我觉得北陆倒是适合制作动画的地方啊。
——北陆适合制作动画？
堀川：我觉得对于动画制作，寒冷的地方在气质上可能比较适合。像窝在家中孜孜不倦做手工的职人，不觉得北陆的气氛挺适合的吗。总公司所在的南砺市也是个雕刻家们聚集的小镇，于是想到这便是适合手工艺发展的土壤吧。
欧洲也是，东欧或俄罗斯等等寒冷的地方在很久以前就一直制作动画，比起户外的环境，窝在被冬雪禁闭的家中，任凭想象力发挥，通过制作东西来获得自我解放般的快乐，所以我想默默地进行作业是否也是雪国的印象呢……什么的。
由[年轻人、笨蛋和外地人]引起变化

——如何形容北陆人的特点呢？
堀川：富山人和石川人，也包括背井离乡的人们，常常会谈起自己老家的事，十分重视自己的故乡，并引以为傲。
我们公司也获得了“富山的话有P.A.吧”这样的评价，有点欣慰。《真实之泪》也是得到了“是当地的公司制作的话就支持一下吧”这样的厚爱。“我买了BD-BOX哦”，明明我们自己都没有BD的VTR啊。就是被这样的居民所支持着。
如果在东京的话P.A.就是个完全不引人注目，被埋没的小公司，可以说因为在富山才受到如此瞩目。

——这也可以说是将公司设置在地方这点的优点吧。
堀川：是的。在这之后，为全国的人开始了解富山的事而感到高兴吧。我们最开始制作《真实之泪》的时候，让“城端町”(じょうはなまち，Jou hana machi)这个小镇的念法，以及“连富山县在日本的哪儿都不知道”的人也知道了这些事。虽然不是为了这些而制作动画，但从结果而论，富山县的观光景点被全国各地的人熟知这点也可以说是一点贡献吧。
将公司设置在北陆这点，并不只为了公司，能为北陆的人民带来什么的话也是值得高兴的一件事吧。只要本地的人们能够活用我们的成果就好了。
前日，将《花开》中登场的“雪洞祭”再现的“汤涌雪洞祭*”也成功举办了。汤涌温泉是对作品制作提供协助的一方，我们也不想做给他们添麻烦的事，便考虑可以做什么贡献。当提出举办“雪洞祭”这个提案时，我们希望不让这个活动成为一口气结束，排除动画活动要素的祭典，并想依靠本地的各位将祭典长期持续下去。作为结果，我们制作者与汤涌的人都从中获得了巨大的满足感。还想再去悄悄地挂祈愿牌呢。

*雪洞祭：源于作品中登场的架空祭神仪式，根据汤涌温泉观光协会的申请，在现实中顺利举办。10月9日，祭典于石川县金泽市汤涌温泉街与汤涌稻荷神社举行。

——随着采访的进行，感到公司与地方的交流不断深入，就好像是一个大家庭的感觉呢。
堀川：是啊。但充满历史的小镇在有丰富底蕴的另一面，往往也有着许多旧习和阻碍等等麻烦存在。
不过，在城端町设立公司的时候，在镇里工作的经营者集会中向各位打招呼时，大前辈说了这样的话。“就因为是这么小的镇，可能有很多观念的问题，但要在这做出什么成绩的话，那就是年轻人、笨蛋和外地人的使命了。”
我在那个时候也是年轻人，“年轻人、笨蛋和外地人”三点全中的自己，很率真地便认为自己能行了（笑。
——最初到这儿成立公司时吃了不少苦头吧。
堀川：本人倒是没觉得遇到什么辛苦的事呢。天时地利吧。当时的行政和大人物们给了我非常多的照顾。都是对新事物充满兴趣的人们。今天的总公司所在地也是当时镇里刚建成的创业培养设施，“年轻人好好干吧！”就这么被推着前进这种印象非常强烈。成为本公司第一部主持制作的《真实之泪》也是，与其说是由我准备的企划，不如说是永谷敬之先生（《花开伊吕波》制片人）带来的作品；与其说是自己开拓的新天地，不如说是在刚刚好的时间踏上了别人准备好的路。

——怀抱着能量将大家卷进其中。堀川先生自身也像绪花一样呢。

培养职人是农业
——现在的日本公司，到处都存在着“员工缺乏斗志”的现象。您觉得在创造“现场热情”、继续维持员工动力上，最关键的地方是什么？
堀川：我自身只了解动画业界的事，所以对于其它业界是如何运作的，无论怎么观察动画业界内也是无法从中发现线索的。虽然也时常在寻找可以当作参考的案例，但毕竟这（动画业界）是个比较特殊的业界呢。
比如IT业界的话，可能是一两年这样一个短期时间就能追求巨大回报的行业，但动画制作公司的情况是不培养职人不行，而且培养一个职人便要花将近10年时间。
给予新人机遇，一本一本好好制作下去。“公司以这为目标前进”这个蓝图，必须以约五年为跨度进行，毕竟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至少有关P.A.的话。因为动画制作是集约型劳动，所以必须培养大量的职人。以一年为单位的短跨度来追求大的成果的话，培养出来的全都不是职人等级的人。数字化技术革新、商业体系和其他服务等等，如果让职人去承担迄今为止以上负担的话“制作的喜悦”的部分也就会相应地枯竭吧。

——看公司发展是以5年为跨度进行的吗？说起来，社长也曾说过“从公司角度看问题时，第10年看到的情况，与成立20年能看到的情况，30年需要考虑的情况完全不同（参考上篇）”的话呢。
堀川：30年的话真不好说。在今年公司的说明会上，有动画人志愿的学生来参观时问了我“20年后会是何种光景呢。”，当时我就回答“这么远的目标还真不好说，只能勉强给你们5年后的预测吧。”
以约5年的跨度来发展，倒常常觉得和我自己的节奏很合得来。
即使像其它行业经常说“明年会这样吧”“明年卖这么多吧”“3年后翻5翻吧”这样的话，我也觉得不按部就班地来是很难制作动画的。“3年后公司会怎样呢，还是会消失呢。”之类的我也会说得出口（笑。动画制作就是一边注视着现场的战斗力一边走钢丝的行业。
这个行业有着不可思议的地方，动画制作本身虽然属于制造业，却也有着像第三产业般直接与客户取得沟通的时候。有三大产业要素于一身的特点，就要思考能否参考其他行业的做法。
所以我觉得动画业界中培养职人其实算是“农业”。

——农业是吗？

堀川：就像播种一样吧。兢兢业业，孜孜不倦。
以农业为例，有天灾这样靠自己的力量什么也无法改变的存在。虽然不是好事但是经常发生。每当沮丧感来临，觉得“相当难培养啊”的时候也不放弃，继续培养。迎着种种阻碍，总之在这样的情况下也要学会坚忍不拔的一份工作吧。我虽然是兼职农业家，但身上到处是培养人才的农家大叔的味道。
在我还在东京的时候，就曾被制片的同僚给予了“我是狩猎民族的，但你却像农耕民族的呢”这样的评价。确实如此。
东京反而就像是狩猎民族这样攻方的存在吧。总之把现在能成为即刻战力的各路人马集合起来，一口气组织化进行某种作业的地方。
地方的情况是，并非以狩猎民族的做法，而是撒种，待其露出青芽这样慢慢来的方法。东京的话，就会有即使种下去也会马上长出脚随大流而去的感觉，地方的话，直到成熟前都能在一个地方好好培养。对培养大量职人来说还是需要合适的环境的吧。在职人结为独当一面的果实之前的环境是非常重要的。我将农业土地改良的思考方法植入到培养环境中去，并思考公司能做到什么。
作为“接力棒”的一代，将未来托付给下一代

——在《花开》中，老板娘翠曾说过希望让喜翠荘成为“十年如一日”的存在。希望在客人心里留下喜翠荘永远不变的印象。但是一直让客人觉得没有变化，喜翠荘的人们就必须慢慢开始转变。关于这点，堀川先生有何见教吗。

堀川：其实这句话完全就是冈田小姐（脚本）说的吧，真是华丽的词藻啊。（冈田小姐）能理解我想做的事，并将它写出来，那我也必须得思考该写些什么。“十年如一日”是顾客不希望改变的传统，为了保持这个传统，就应该有需要改变的地方吧。为了守护翠十分重视的不能改变的“喜翠荘的理念”，就必须持续不断地变化吧。

——P.A.也是如此吗？
堀川：我倒是像翠那没出息的儿子•缘一样，整天想着怎么改变吧（笑。虽然现在还在寻找向哪里转变才是正确的，但有些理念还是坚定不移的。在迷茫的时候，如果心中还有可以回到原点的理念的话，便能果断下决定。《花开》第八话里绪花的台词里就有这么一句，喜翠荘的理念=老板娘。能察觉到这点的绪花真是不可小看（笑。
不过，我对过去的动画制作现场怀有非常强烈的憧憬。我曾读过大塚康生先生*这位从业界黎明期开始就培养人的动画人大前辈根据过去制作现场的经验编写的书籍，所以非常憧憬像1960年代的东映动画那样一边自己培养大批动画人一边慢慢做长篇动画的公司。过去的动画制作，是一群“电影笨蛋”集结起来，热热闹闹地、满怀壮志豪情制作出了一部又一部电影。被大塚先生的前辈动画人森康二*老师写下的充满希望的“随笔”所打动，我的心中总是会出现像加藤登纪子*的歌词中所描绘的时代一样的幻想。

*大塚康生：东映动画动画人第一期生。参与制作了宫崎骏等人的《太阳王子霍尔斯的大冒险》、《熊猫家族》、《鲁邦三世》、《未来少年柯南》。著有《作画汗まみれ》（德间书店出版）等
*森康二：日本商业动画开朝元老之一。对大塚康生、高畑勳、小田部羊一、宫崎骏等日后的日本动画界伟人产生了巨大影响的人物之一。
＊加藤登纪子：哈尔滨出生，生长在东京。音乐唱作人，作词家，作曲家，演员。

对我来说，即使想创造这样的现场，现在的东京既做不到，价值观也不同了。
现在的40岁、50岁的人，回顾20年前时会说“那个时候确实很有意思啊”，但即使对年轻人说这些想当年的事，相信也不会在年轻人心中产生怎样的震动吧。毕竟是过去式，也不会以过去为目标前进吧？所以，我要做的，并不是再一次以那个时代为目标，而是不断追求那个时代好的地方，同时想用自己的力量转换成“其它形态”。冈田小姐所写的不断变化的“十年如一日”，指的就是这样一个情景吧。

——这便是堀川先生为目标的，“充满现场士气的职场（参考上篇）”吧。

堀川：是的。在现在的动画制作现场，像是为赶截稿期限就已精疲力竭便没有培养新人的时间、现场士气的低沉导致可能无法做出好作品、即使参考前辈的轨迹也无法描绘自己十年后的蓝图等等，这些事态正在蔓延。
所以我不是正在崩溃的“人才”，我想培养能一直能活跃在前线的“职人”。职人一直想创造能维持高昂斗志的职场或环境。
今后的课题是，如何不让前辈们所积累的职人的高超技术和制作体系，以及日本的动画就在此终结，且能将这些东西继承到何种程度。我将探索能将这些东西继承下去的新方法。
另外，将接力棒交给现在年轻人，以及即将涌现的“绪花世代”。
我觉得自己是“世代交接”年代的人。即使经常被人说“请别说这么感到寂寞的话”。我想将动画业界的将来托付给像绪花那样，拥有活力和希望的年轻人。
我想，这便是自1950年起60年里，从商业动画历史所培养出来的前辈那儿获得了许多宝贵经验，并一边努力发扬一边享受制作作品所带来的乐趣的我这个世代所背负的东西吧。